几回魂梦与君同在第4部分阅读
什么,竟是触动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。只让她感觉到,一阵苍白的无力,渐渐地升腾了。
沛菡亲自端了茶进了屋子。
那屋中本是烧得极旺的炭火,因为无人顾暇的缘故,而现出几丝萎靡不振的沧桑。晕在那儿,就似一株开到极致的花朵。是物极必反的一种光鲜。
屋中的本是说话的二人看到沛菡进来,都兀自停住了口。
沛菡也没在意,便将那热茶给二人上了。身后进来的彩蝶极有眼色地收拾了那圆桌上晚饭的残局。匆匆出去了。
曲寿延揭了茶盖,呷了一口清茶下去。本是凝重的脸色,好似稍微和缓了些。然后他回眸看了兀自站立有些局促的沛菡,说了句。
“你母亲不在,可有十年了?”他像是问,又像是说。一句话,便让本是踌躇着要不要出去的沛菡,滞在那里。
“是。”沛菡恭敬地回答,然后垂了螓首,认真地听曲寿延说话。
曲寿延放下茶碗,轻轻地捻起茶盖,挑了茶汤上悬浮的几根细碎的香茗,淡淡地道:“这些年,我虽对你与沛珊二人之间有所偏颇。但毕竟,你是我女儿,为父总不会害了你。”他说着,然后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前的沛菡。
沛菡只是微微颔着首,并不明了曲寿延话中的意思。
身旁的齐之昱似乎料想到了什么,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。
“义父……”他唤了一句,声音中是有稍许动容的。
雕花的红木桌上,那本是摆在他眼前的茶碗,因为齐之昱腾然的一站而掀起一个趔趄。然后摇摆了几下,便“砰”地一声坠在了地上。一片破裂的狼藉。那清透的茶汤,便顺着圆桌上那些好看的镂空花纹流了遍地,和着那桌上像是汩汩流淌的细流似的茶水,一同在她的眼前,绵延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湿腻。
齐之昱回过头去,望着沛菡的脸。他眼中悲哀的神色,愈发地浓重了。
空气中,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,照在这个清寂的房间。让眼前的一切又一切,仿佛连缀成了一片无与伦比的悲哀。
曲寿延站起身子,望着齐之昱,有些暴虐地扬起手,给了他一个耳光。
“啪!”
恣意怜(七)
“混账东西,老夫真是白教导了你!”曲寿延有些气急,恨恨地说道。
被打的齐之昱愣在那里。似乎还未从方才那一掌中清醒过来,望着曲寿延的眼中只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身旁的沛菡看着眼前的一切,似乎有些不明就里。但也是隐忍着并不敢说什么。
墙角处,那本是烧得极旺的炭火已经开始逐渐地黯淡。就如同人的生命一样。在最精彩处,却总是戛然而止。
有哔哔啵啵的声响腾在四周。和着和缓的喘息之声,构成的,仅仅是这个散漫的夜晚最令人动容的旋律。
窗外。那挂在屋檐处的大红灯笼,因为风大的缘故而到处飘摇。摇曳的身影就影在那削薄的曲柳木门上,晕起的淡淡火光散下来,给这个迷途的黑夜似乎染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明。
齐之昱有些哀伤地望着曲寿延,似乎是想看穿他似的。一双眼睛,是带了哀求的意味的。
“义父,求您……”他无头无脑地说出一句话来。但那话还未说出,便被曲寿延凌厉的呵斥声给打断了。
“出去!”曲寿延厉声道,然后不留情面地指了那单薄的曲柳木门。
门外,依旧是树影婆娑的一片天。有淡淡的月光照射下来,也是不成气候的拢着一层浅细的薄纱。洒下的星点光晕,就漾在那儿,似乎是要给这荒凉的夜色,加诸更多的惨淡似的。
墙角那本是燃到极致的炭火,只是一袭苟延残喘的模样。反反复复的生命,终是在某一瞬,完全地熄灭了。
齐之昱有些不忿地看着曲寿延,一双眼睛,只是带了畏惧的沉痛。
“出去!”曲寿延又说了一句,凌厉的声音,响彻在这个寂静的房间,倒是突兀。
齐之昱怔愣着,终是在曲寿延的威慑下,慢慢地开了房门,出去了。
外间。那一通寒凉甚至于冰冷的风,在那门的闭合间,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。腾起的让人心寒的温度,只是不留余地的,让这个冷寂的夜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碴。似乎再也化不去了。
沛菡看着齐之昱有些苍凉的背影,只觉得心中一阵无来由的郁结。
她其实是看到的,他在离开时看着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。那时,他的脸上遍布的,尽是力不从心的无奈。
圆桌上。那两杯对立的青瓷茶碗中,还冒着阵阵热气。腾起的茶香,漾在这样的天光下,却只是让人感到一阵苦涩的滋味。
她瞥过眼看了那仍是一脸怒气的曲寿延,心中像是揣着一直小鹿似的。一阵惴惴不安。
曲寿延看着齐之昱出门,并未说话。回过头来的时候,他的眼中是带着一丝讥诮的麻木不仁的。
“沛菡,为父已经决定,将由你代替沛珊嫁给暝国太子轩辕洬!”他说了句。虽是淡淡的话语,却还是让沛菡的心,顿时坠入了谷底。
……
早晨和煦的微风吹在身上,是一阵极舒爽的感觉。
瓦蓝的天空上,几丝悠闲的白云飘浮着。散漫的模样,就像是沉在溪水中自由自在的鱼,是一片无忧无虑的闲适。
沛菡坐在房中。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,洒在她的脸上。带起的光与热,尽是一番细腻而柔软的滋味。漾在那儿。是如同了碎金子似的,将她的脸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。
院子中的梧桐树,仍是一番枝繁叶茂的样子。大大的叶片带着金黄的穗子结在那儿。一阵风过,便簌簌地落下一片灿烂的光鲜。
远处的月洞门处,几个丫鬟打扮的下人正拿着扫帚站在那拐角处絮絮地说着闲话。那些蒙迷的话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的生动而自由。钻进人的耳中,只换来一片婉转的笑意。
正想着什么。沛菡看到彩蝶端了饭食从月洞门进来了。看见几个说闲话的下人,微笑着呵斥了她们几句,便匆匆地往自己这边行来。
不一会儿的功夫,彩蝶便推门进了屋子。
“小姐,该吃饭了。”彩蝶说了一句,然后敛了神色。
沛菡回过头来,看着眼前的彩蝶,想对她说什么,可是话到了嘴边,却是再也说不出了。
似乎是看出了沛菡的异样。彩蝶走到窗边,有些局促地说出一番话来。
“小姐,您已经连着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,再这样下去,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!”她关切地道,一双眼中,也是盛满了焦急的。
沛菡听了彩蝶的话,微微地抿了嘴角。然后怔愣着走到那摆着饭食的圆桌旁,缓缓地坐下了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淡淡地说。清浅的语气,却是带了呜咽的。然后她捡了面前的汤匙,喝了一口汤下去。甫低下头,一颗大大的泪滴便顺着眼角坠落了。坠在那还冒着热气的汤汁里,溅起的细小水花,便在这仿佛凝滞了一般的时刻中,冻结了所有的欢呼雀跃。
彩蝶望着沛菡悲伤的脸,知道她在强忍着心中的委屈,心中也是一阵难过。
“小姐,如若不然,您……您就跟着少爷远走高飞吧!”彩蝶说着,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。
那日,曲寿延在沛菡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愿望。他竟是要她,嫁给那个原本该是沛菡妹夫的暝国太子——轩辕洬。每每思及此处,她的心中都是一阵灼烧般的疼痛的。
其实,她早就该了解曲寿延。他觊觎更高的权势。希望以送女入宫这样的方式,谋取自己在朝中地位的稳固。如今,那本是被寄予更高期望的嫡出女儿沛珊,成了不死不活的废人。他自然便将目光投在了她这个不曾被关注过的二女儿身上。
沛菡还记得那夜曲寿延在她面前,对她说出的一番话。
他说:“沛珊如今成了这副模样,是她自己无福,怪不得旁人!虽然,为父一直认为嫁给当今圣上才是最好的出路。可是,那暝国的太子毕竟是以后暝国的君主,皇上就算是看在这个层面上,也定会对老夫礼让三分!”
曲寿延说着,嘴角不觉得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。沛菡看着眼前那被利欲熏心的男人,只觉得一阵无来由的心悸。
“你的母亲出身卑贱,你本没有资格嫁给暝国太子。不过,皇命已下,皇上就算是想现在收回成命,也已来不及了!”他冷冷地说道,一张脸上现出志在必得的表情,“明日我就上朝请求皇上将你赐给轩辕洬。这是大好的机会,你可千万要珍惜……”
想到这里,沛菡的心中不禁泛出一丝苦涩,连带着那泪,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地,落了……
“皇上已经下旨将由你代替沛珊出嫁。并且,那个暝国太子也没有提出异议!”曲寿延说着,然后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。他的手中,还握着那道黄橙橙的圣旨,似乎是大放光彩的模样。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,横在那儿,只让人感到一阵剜心剜肺的痛楚。
蓦地就想起了那个明媚的春天,她曾遇到的男子。他穿着玄色的锦袍,站在那簇拥而起的桃花香中对她痴痴地笑、
他说:“下次,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!”
那时候他的声音,只如同抹了蜜糖一般的甜。不由得就让她的心,旋起了一阵起酥的痒。
可,世间的万事总不会尽如人意,就像是如今的这一切。也许,这只是上苍不经意间对她开起的一个大大的玩笑。是啊,这如此悲凉的玩笑!
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,伏在桌面上大声地哭了出来。冰凉的泪水,流过脸颊,就像一个大大的讽刺似的。张扬着,好似嘲笑着她接下来,那盘根错节的命运。
恣意怜(八)
清晨的风是带着惬意的温度,一浪浪地撩拨着人心。
无数浅淡的光明,透过那半开的雕花木窗洒进来。影在地上的光线,倾斜着,无意间便促成了窗棂的形状。
空气中,是一阵扑鼻的饭菜香。是馋人心神的香气的,肆无忌惮地悬浮着。似乎连跳跃在阳光下的那些细小的尘埃,也被这香味熏染得心神不宁了。
彩蝶望着恸哭的沛菡,一颗心只感到灼灼的疼。
沛菡抽噎着,不时耸动的肩膀漾在这有些苍白的天光中。汇成的,仅仅是一片孱弱的模样。
好半晌,她才抬起头来。望着眼前担忧着自己的彩蝶,扑哧一下笑出声来。
“瞧,我真傻!”她淡淡地说,然后揩了锦帕拭了脸上残留的泪水。
彩蝶听了沛菡的话,又看得红肿的不像样的双眼。只感到心中那无边的疼痛,不住地翻波----了。
“小姐……”她轻轻唤出一声。淡淡的声音,却是夹杂了诸多关切的情愫的。
“好了,我现在没事了!”沛菡瞅了她一眼,然后兀自拿起竹箸,吃起饭来。
房间中,仅一片惨淡的阒静。浅薄的光景,就漾在那儿。似乎是斑斑驳驳的墙面的,无声地,就记录下了一段过往的繁缛。
眼前,那桌上摆着的饭食还在腾然地冒着热气。白茫茫的热气,是香味四溢的感慨。悬浮着,就仿若一个绵延不绝的过往。不休不止,只是向前。
她夹起一块鱼肉放入了口中。素雅的香气,顿时便盈满了口中。馥郁而清淡,这是她一贯爱着的口味。
也许,这一切都不会变。即使她嫁给了那个暝国太子。即使与李曜擦肩而过。她,还是那个她。她的生活不会止步,她的生命还在向前。只要是活着,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心中那个人。也许,这就够了。
是啊,这就够了。她的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惆怅。不由得,竟深深地蹙起了眉头。不知是因了将要嫁与的那个未知的人,还是心中潜藏的懵懂的爱情。它们袅绕而复杂地纠结在一起。是解不开剪不断的情愫的。
身旁,彩蝶看着沛菡的样子,不觉得,叹出一口气来。
“明日……就是吉日了吧?”沛菡默默地问了一句,那拿着竹箸的手不由得滞在那里。
彩蝶抬起眼睛,看着沛菡。顿了顿,然后应是了。
“明日,还是你帮我梳头吧。让那喜婆……我真的不习惯。”她笑了笑,声音中却是夹杂了几许寥落的哽咽。仿若连那眉梢眼角,都爬上了淡淡的悲伤。
明日。便是她的大喜之日了。李曜下旨,已将赐给她给暝国太子为妃。并且,就连暝国皇帝或是轩辕洬本身。都是没有异议的。这,对于曲寿延来说,真是天大的喜事。
门外。那府中早已是一片张灯结彩的光鲜。无数大红绸子已被挂满了房檐屋角。张狂的颜色,是刺眼而热烈的鲜红。仿若是要将这天地都染遍似的,腾生出无与伦比的波光潋滟。
这一切。真真地快要来了!
不住地,竟是回眸望了一眼那被搁置在床上的喜服。那样绚烂的带着宝华的衣服,连同着本是属于沛珊的一切,就搁置在那儿。招摇着,只如同了一个大大的讽刺。
她不住地叹出一口气来……
黄昏的时候,齐之昱来了。
他站在门外,看着她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夕阳腾生出的橘红色的景,染红了被他挡在门外的一片天。仿佛连带着这世间万物,都被他生生地阻隔了。
他说:“沛菡,跟我走吧!”
是执着的声音的,带着怅然而萧瑟的神情,周游在她的耳边。
她看着他,静静地看着。然后缓缓地,摇了摇头。
窗外。那抹秋季的夕阳已是单薄而疲惫的模样。挂在半空中,只让人看到一阵沧桑。
有风,斜斜地钻进屋子。是带了苍凉的意味的。被风吹起的衣衫,就腾在那儿。仿佛只要被这风稍稍的碰触,就会变作一望无垠的冰冷。
齐之昱有些落寞地看了沛菡,然后怔怔地走进屋子。带进的凉风,是冷飕飕的。扰乱了屋子中那不可多得的温暖。甚至于微妙的感情。
那日。李曜批准了曲寿延的提议,将庶出的沛菡赐给暝国太子轩辕洬为妃。那时,齐之昱是愤慨的。毅然要求沛菡同他一起离开,并许诺会照顾她一辈子。只是,沛菡却没有同意。
她心中明了。齐之昱是曲寿延与皇帝李曜看上的人才。他在朝廷,会有大好的前程和未来。她不能连累了他。更何况,这是圣旨,谁都不能违抗。
沛菡见齐之昱兀自地坐了下来。想说什么,可是话到了嘴边,却还是被她生生地咽回去了。
眼前。那一脸落寞的齐之昱就被怔怔地坐着。昏暗的房间,将他的脸隐在了一种无来由的黑暗中。让人猜不透,他脸上显现的该是何种表情。
“难道,你真的想嫁给那个暝国太子?”他突然开口说了句。那许久不曾被打破的沉默,就这样被他的一句话,破坏到体无完肤。
沛菡怔了一下。但却仍旧没有开口说话。
房间中的气氛是无来由的郁结。摆着那儿。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好似又蒙上了一层犀利的灰。
“是啊,这样的机会真是不可多得!你是庶出的女儿,本没有资格嫁给一国太子……”他凛冽的话语,听在沛菡耳中只让她感到遍体生寒。
“你不要血口喷人!”她突然说出一句。死死咬着下唇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诸多的防备。不觉得,心中就萌生出了无数细小的委屈。串联着,在这样的气氛中,只是压抑的存在。
坐在凳子上的齐之昱听到沛菡这样说,一张脸上却是沾了残酷的笑意的。他冷冷地笑着,然后死死地瞪着她的眼。
“难道不是吗?你一直等待这样的机会。其实,你的心中是嫉妒的吧!你嫉妒沛珊……”他喋喋不休地说,残酷的。势要将她内心细小的魔障无止境地放大。甚至于,到达了将她逼入绝境的地步。
面前的沛菡只是低着头。在这样一个让人心生无助的时刻。她只是静静地站着,眼泪止不住地坠下来。
似乎是看到了沛菡泫然欲滴的模样。齐之昱有些不忍地和缓了语气。
“沛菡,跟我走吧!若是你不愿出嫁,就该答应我!”他说着,叹出一口气来。然后缓缓地站起身子,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。“今晚是最后的机会,若是再不走,明日,你便真的走不了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故意加重了语气。
墙角,那拢了炭火的铜盆中,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光明。就像是开在晦涩的命运中,一个极大的出口。摆在那儿,是一个无止境的诱惑。
沛菡抬起脸,看着面前的齐之昱。
他手心中的温度是温暖而炙热的,就如同了那不曾言明的感情。虽是散漫的模样,却暗自地抽枝发芽。茁壮成长。
“我不会走!”她轻轻地说道。然后再不顾他手心中的温暖,毅然地推开了那为她带来暂时温暖的一双手。“哥哥,我心意已决……”
眼前。齐之昱听了沛菡的话,只是愣在那里。他看着她的脸,莫名的,就腾生出了一缕深深地哀愁。那样的表情,像是祈求,又或是什么。
她看着他的表情在并不明晰的天光中变换出各种形状。一颗心,只是随了他这样奋不顾身的举动,而生生地疼了。
“就算是为了我……”齐之昱突然地说,然后重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。“就算是为了我,能不能……”他的脸上蓦地捎带了柔软的企盼。仿佛是在给她增加逃避现实的理由。
她的心中一悸。看着他的眼也变作了有些恐惧的神色。她早该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感情。有悖于伦理,却仍是扶摇直。
正踟蹰间,门外,却突兀地响起彩蝶的声音。
“小姐,二夫人来看您了……”
彩蝶的声音响起,让相对而立的沛菡与齐之昱,皆是一凛。然后在二夫人推门而入的一瞬间,齐之昱竟是一个腾身翻过窗子,匆匆离去了。
窗外。那被他打开的一方天空上,本是挂起的夕阳已经完全湮没在了天际。黑暗猝不及防地涌入。只一瞬,那天地便黑了下来。
道无情(一)
翌日。
将近黄昏的时候,门外开始响起一阵炮竹的破裂声。
热烈的声响,像携了阵阵洋洋的喜气的,漾在曲府的各处。仿佛是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阴霾,都一扫而光。
别院内。
沛菡正由彩蝶伺候着,换上大红的喜服。繁复的霞披带着扑鼻的喜色附着在她的身上,是一方华丽有致的美丽。
几个随侍的丫鬟也站在房中,望着眼前逐渐打扮起来的沛菡,脸上透出的,尽是惊艳的表情。
好容易穿完了喜服。外间便有喜婆进来要给沛菡梳头,沛菡拒绝了,连同着房间中随侍的丫鬟,也一并赶了出去。
“小姐,恐怕这样不好……”彩蝶看着沛菡,有些惶恐地说了句。
沛菡没有说话,只是兀自地坐在那儿,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。
今日,便是她大喜的日子了。
此刻,沛菡坐在梳妆台前。那红木案台上摆着的铜镜,正精细地映出她的身影。她穿着大红的喜袍,脸上虽是未施粉黛的模样,却更有一副浑然天成的靓丽。
桌子上,那半开的箱奁中是一片绮丽的繁华。无数好看的珠宝散落着,在这有些晦暗的房间里,闪着咄咄逼人的光彩。
无意的,就瞥到了那被搁置在桌角的凤冠。金花八宝的装饰,簇拥着中央一颗大大的东珠,倒是华丽异常的璀璨夺目。
不由得,心中就腾生出了一丝忐忑的不安。许是因为这初嫁或是什么,她的心,竟像是难以平复的一条河,不知不觉中,就起了万丈波澜。
彩蝶帮着沛菡梳了头。灵巧的双手,在那如瀑的发丝间穿梭不止。不一会儿,便挽出了一个大致的形状。
“小姐,您可真好看!”彩蝶对着铜镜中的沛菡说了句。一双眼睛,是盈满了淡淡的笑意的。
沛菡透过那铜镜看了自己。一颗心,只是随着彩蝶那双巧手,而翻腾出一个又一个的花样。
幸好,彩蝶会作为陪嫁丫鬟随了自己。这真是令她最最欣慰的事情了。
门外。一片喧闹声由远及近地传来,带着热闹的繁华,散在曲府的每一个角落。无数忙碌的人声交杂着,在每一处,似乎都要开出无与伦比的花。
她听到外间的喧闹声,不由得侧过头去。
隔着那雕花的窗扉,她并不能看见外面的模样。只是隔着眼前单薄的一层油纸。想象着暝国太子的迎亲,会是怎样的一种盛况。
脑海中,不由得竟是浮出了一个淡薄的人影来。
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男子,站在那桃花簇拥的季节中,对她绽开一个明朗的笑。他望着她的眼中,是带着缱绻的柔情的。
他问她:“你叫什么?”那样和善到极致的语气。
她想告诉他她叫“曲沛菡”,可终因了那身份的悬殊或是什么,将她欲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地给压了下去。
他,还好吗?
她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细细的涟漪。像是石子坠进了湖面一般,仿若再也不能平复了。
不,他当然应该很好不是吗?!
作为一个帝王。他高高在上,万人敬仰。他有着高不可攀的权势或是生活。他,怎可能不好?
她为自己这一时的想法而感到一阵荒唐。不觉得,嘴角竟是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。苦涩的,却是带了爱情懵懂的滋味。
正在这时,门外却突传出了一阵敲门的声响。
“笃笃笃……”一串连贯的声音,不经意中,就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回忆。是彷徨而不安的响动的,让她所有的情绪,仿若在这一刻都戛然而止了。
“沛菡……”一个疲惫的男声响起。她的心,竟是再一次地慌乱起来。
彩蝶踩着碎步开了门。方开门,便见得齐之昱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外,手中提着一个简易的包裹。
“沛菡——”齐之昱冲进房间。没有顾虑什么礼数的,就这样走近她。
沛菡没有回头,只是一味地背对着他。面前的铜镜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。是带了憔悴与沧桑的。而他,就这样看着她。风起云涌的情愫,像是一层层温情的迷雾似的,迷乱了她的眼。氤氲起的温柔或是什么,便在这样的时刻,促成了波光潋滟的海洋。
“齐之昱,你走吧!”她说了句,然后撇开眼,不敢看他脸上那样悲伤与惶恐的表情。
昨日,他就是这样百般纠缠着自己。幸好二夫人及时出现,并且与她进行了彻夜长谈,这才免去了他对于自己的另一番马蚤扰。
此刻,齐之昱站在她的面前。只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有些委屈地看她。
“我不能让你嫁给那个暝国太子!”他扬了扬手中那简易的包裹,对着她有些苍白的笑,可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。
是啊,她怎能这样轻易逃走?!皇命难违。这是没有人能够逃脱的宿命。更何况,面前的男子,还有着璀璨的未来。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剥夺他什么。因为心中明了,他要的,是她给不起的承诺。
“嫁给轩辕洬是我的福分,我是庶出的女儿,这样攀高枝的事是没有人能够拒绝的了的!就像你说的,这一次,真的是一个大好的机会!”她说着违心的话,垂在两侧的手只是紧紧地攥着,连那指甲嵌在肉中的痛楚,她也恍然未觉。
齐之昱走近她,只是瞪着她有些苍白的脸,然后轻轻地握了她那有些冰凉的手。紧了紧。
他说:“我不信!”
她感受到了,他的温度就顺着她的手掌绵延而来,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。那是温柔而恍惚的温度,让她的心间一阵轻微的颤栗。
“不,我就是那样的人。我觊觎权势,觊觎荣华。我要的,现在就在眼前,我又怎能轻言放弃?!”她拂开他的手,厉声地令他离开。
身旁的彩蝶有些看不下去,想出言阻止,却被沛菡打断。只能悻悻地转过头,出去了。
一时间,这寂寥的房间便只剩了他们二人。
齐之昱看着沛菡,一双眼睛是被恼怒与委屈晕染上的红。他看着她,死死地看着,似乎想要将她看穿似的执着。
“齐之昱,不要再白费口舌了。我不会跟你走!”她说了一句,然后颓然地想要转身离开,却被他紧紧地钳制了。
“沛菡……”他轻轻地唤了她的名字,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。
鼻端,是淡淡的香气。和着那外间风霜的一众烟尘,迷蒙着,尽是一股苍凉的滋味。
她的心一滞,立马地挣扎了。可是他却在这时猝然地俯下身子,就着她有些恼怒的唇,深深地吻了下去。
“沛菡……我爱你……”他近乎呢喃的话语。可却是让她,笔直地坠入了一个仿若无底的万丈深渊。
一股羞辱夹杂着愤慨就这样来了。是深深的愤怒,瓢泼着,让那原本晴空万里的天,顷刻间变成了风雨大作的模样。
她拼命地挣脱他的怀抱,然后扬起手,照着他有些迷惘的面容,狠狠地打了下去。
“啪!”
道无情(二)
大红的喜轿,终是随着迎亲的队伍欢欢喜喜地去了。
沛菡坐在华丽的喜轿中,一颗心只是随了担忧而蹙起阵阵不平。她忆起方才上轿时齐之昱的脸。那样的悲戚与惆怅,横在那儿,就像是一条伤疤,竟是长到了她的心里去。
他就望着她上了那顶标致着身份的喜轿。他站在那儿,疏离的阳光下,他的身影是略显单调的苍白。
曲寿延走过来放下了她那半开的喜帕,然后她的眼前便只剩了那样仓皇而热烈的红色。大红色,喜气洋洋的。却这样残忍地记录着她的悲伤。
一种难捱的疼痛便由心脏慢慢地爬上来了。毛茸茸的,从自己的小腿一直绵延到了头顶。这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情感。
那日,她是没有跟着齐之昱远走高飞的。她身上的担子那样的重,她没有必要拉着他来与自己一同受苦。他该有一段美好的锦绣前程。然后娶一房美丽的妻子,然后繁花似锦,花团锦簇地过一辈子。而且,曲寿延的手段也是她有所顾忌的事情之一。他是兴国的丞相,大权在握。更可况,那上面还有更高的皇上。他们根本无从逃脱。
这样想着,不觉得有些释然。她是明白事理的女子,不该有的,便是与那坚不可摧的命运决战到底的决心。
耳畔,只是一阵阵的锣鼓喧天。这样大好的日子,况且又是皇帝亲自赐婚,场面自是繁盛而热闹。
有喜婆在她的轿旁絮絮叨叨地说着话,间或听到的娇笑声也是不绝于耳。有风顺着那轿帘的缝隙传进来,隔着她的裙摆投进细微的清凉。捂在脚脖子上,倒是一种模糊的挑逗。就像是,深深的吻。
想到这里,她的脸上腾地窜上一片绯红。那个吻……
她只记得齐之昱方才俯下身子印在她唇角的那个吻。深切的,是带了惩戒性的意味的。他那样霸道而热切,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。
记忆中的齐之昱虽是顽劣,却还是个正直的少年。拥有着完好的脾气与心性,从不恼怒。可方才……
她只记得那时他的气息,不留余地地吹拂在自己的脸上。潮湿而燥热的温度,带着淋漓尽致的悲伤,就在一刹那,似是用尽了毕生的情感。
“沛菡……我爱你……”
那时,他在她的耳畔这样说。绵软的语气,如同了长了触角的毛毛虫,只让她的全身,一阵无以名状的战栗。
然后,她打了他。不留余地地,将那恼羞成怒的脾气完全发泄在了他的身上。
她是不爱他的。从小到大。他只是她最亲爱的兄长。即使从始至终就知道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情感。可是,她并不爱他。因为不爱,所以,她才会在他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时候,用一种最为直接的方式,来结束他们之间无来由的羁绊。
然后,他走了。带着她的决绝与冷酷,转头,便走向了那渐落的黄昏。
她看到那些好看的橘色光影,如梦似幻地在他的身后旖旎出一段狼狈的风情。蓦地,就想起了那个满山枫叶遍地开的日子。他坐在她的身旁,陪她看远处那一望无垠的热烈。
是多么鲜妍而美丽的颜色!身旁,那突起的微风只在幽幽地吹着。绮丽而带着淡薄的滋味,在某一刻,就遍布了那个有些萧索却又固执的秋天。
她还是第一次坐在枫树上看那美丽到不可胜数的风景。金色的天,红色的枫叶,黛色的远山。一切,都是和谐到了极致的完满。
可,人生总会在出其不意间改变了即时的方向。无论人的意志与否,都无法改变。那已成定局的一切,或者说是宿命。那些无力承担的结局,就让它继续沉睡。沉睡着,便可不必考虑什么多余。譬如爱情。
想到这里,心中不禁竟是掠过一丝苍凉。
轿外,那冗杂成一团的声音还在兀自地响着。张狂着,在这样有点冷漠的天,竟是要生生地制造出一丝狂躁的情愫。
眼前,那喜帕上延伸出的穗子结在帕子的下端。随着轿子的颠簸,竟是不由自主地晃动着。一下又一下,是单调而拙劣的模样。
她只是安静地望着那明黄的穗子,兀自地想起心事来。
正在这时,轿帘外却突传出了彩蝶的声音。轻轻的,可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小姐,您先睡会儿吧,我一会儿叫醒您!”她说了句。
沛菡怔了怔。是啊,自从妹妹沛珊出事后,她倒是没有休息好的。现在想起来,她竟真有了几分倦意。遂眯了眼睛,小憩起来。
轿子一路颠簸的,也不知过了多久。彩蝶的声音自门外再次响起。
“小姐,到了!”她方说了句,沛菡就感到轿门外踩了一只脚进来。然后轿帘便被掀开了。
迷糊中,有人背着她一路进了宫殿。耳畔的鞭炮声与锣鼓声不绝。兼有嘈杂的人声响起,鼎沸的,无非是些好听的祝福言语。
沛菡透过那喜帕下的小小罅隙,只是垂了一只眼观看着外间的动静。这时,有人放了一只点燃的炭盆过来,身旁的喜婆提示她要迈脚了。然后便有主礼的司仪高声说了吉祥的话。
方迈过了炭盆。便有一双坚实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。她刚想挣扎,身旁的人便递了大红的绸花过来。
她怔了怔,随即将绸花的一角握在手中,而胳膊上的那只手,竟也在这时谦顺地握了那绸花的另一端。
沛菡的心一阵急促的跳。料想到站在身旁的男子,一定是自己的丈夫了。便就着那仅有的缝隙望出去,瞄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眼前,只是一双漆黑的嵌金丝靴子,侧边缀着的墨绿色玛瑙石倒是显出了主人的尊贵。那双鞋的主人只是站在她的身旁,随着主礼司仪的唱词而变换着各种方位。
沛菡只是一味地注视着那双脚。他穿着的大红袍子边角翩飞,随着他的移动而摇曳出飒然的姿态来。然后,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,他竟是伸了手过来,让她随着自己礼拜了。
随着主礼司仪的一句礼成,沛菡便被人搀扶着进了喜房。因为蒙面的缘故,她是并不清楚这屋中的布置的。只听得身旁的彩蝶啧啧地赞叹开去。
“这暝国太子的寝殿倒是奢华。小姐,您瞧,连这帐子上的线都是金子做的!”
沛菡听着彩蝶说着,心中也是好奇。方想揭开喜帕去看,那房间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。
“哎呦!小姐……不,该叫娘娘了,您这喜帕可不能自己摘,这不吉利!”有人说了句,然后步进了屋子。
身旁的彩蝶却是唤了一声:“你不是方才在曲府的那个喜婆?”
那喜婆应了一声,然后对沛菡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,便强拉着彩蝶出去帮忙。
彩蝶被那喜婆拉着,还不忘向屋内正蒙着喜帕的沛菡喊道:“小姐,奴婢一会儿忙完便回来!”
身旁的喜婆好像有些不耐,小声地嚷着:“都说了在这太子寝殿不得喧哗,你还要吵!”说罢关了房门,拉着彩蝶走了。
彩蝶走后,本就静谧的房间便重新回复了原本的冷清。沛菡一个人坐在那,只觉得浑身上下,遍体的难受。
室内晕起的暖气,倒是让人感到通体温暖的,她不觉得打了哈欠。
眼前,那透过喜帕传出的灯火还在不住地跳跃着。在那个离自己不远的桌子上,那亮堂的光线被挡在眼帘的喜帕染成了近乎妖冶的红色。所有的一切,都是鲜红而热烈的。晃动在自己的眼前,氤氲起一个个柔软的光圈。
她只是坐在床上,望着眼前那跳动着的灯火,然后渐渐地闭上了眼睛。
眼前,开始出现了绮丽的画面。那个穿着玄?br/>